【异坤】|《不知年》(一发完)
又一篇
爱了
⚠️一万二预警
⚠️BGM:作为片头(网易云音乐《一生等你》,如果可以,单曲循环效果更佳)
“我亦飘零久,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。”
“兄生辛未吾丁丑,共此时,冰霜摧折,早衰蒲柳。”
我掸了掸肩上落雪,腐朽的木门上破败的关公画像在北风中猎猎而动。
又家访啊。身后邻家大爷推着煤车,吱呀吱呀碾着石子走。
今个儿大寒,小姑娘家多多保暖呀。声音糙砺,像是被碾碎了的半生风霜,裹着漫天飞雪迎面打来,我高高地应了一声,潦草扎进胡同巷子深处,没落得回响。
尚未进屋就听着他在唱,那是顾贞观的《金缕曲》,人老了,嗓子不行了,咿咿呀呀,比朽了的木门还聒噪刺耳。
年轻时是个戏痴。他同我这样解释,手上不自觉扬了一把袖子,搅动半尺浑浊的风,若逢快雪时晴,于湖心亭拥炉赏雪,于千里冰封之上,身段婀娜,戏腔婉转。若是唱乏了,二人拥毳而坐,雾凇沆砀,见天地一色,不失为妙事一桩,他眯起眼徐徐道来。
我没问他,相对而坐另一人,是谁。
不会说的,他只在论戏时侃侃而谈,其他时候,一个年迈的哑巴罢了。
“蔡老师。”我扬声唤他,定是没有听见。
“春更秋替,寒来暑往,韶华弹指过,一入江湖不知年。”
他又换了个曲子,不知名的。
据他说,叫《不知年》,“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。”取自这一句,《西游记》里的,小姑娘看过?
我只笑笑,看过看过,八六年那版嘛。
他便不说话了,两颗乌眼珠定定的,像是故宫里死了百年的老井。
我掀开门上挂着的厚重布被,北风卷地而过,搅动一室凝固的尘灰。
然后,我看见了那样的身影。
一身披红戴绿,头顶着红绒花和凤头桃,粉面红唇,娥眉凤眼。
奈何只有半边,左边娇俏,右边潦草,披散甩发,面色枯槁。
着帔带翠,一身海棠春色,水袖高扬,裹着干柴佝偻的半百身,滑稽且荒唐。
蔡老师,蔡老师。我急急唤他,可是并未睬我,顶着他那个囫囵的半面妆,咿咿呀呀,眼波婉转。
阿谕,你知道不知年吗?他突然收了身姿,停下来问我。
不知道呀,先生,你问过我好几遭了。
我一边说着,一边拾掇桌上食盒。
先生,快来,快来吃饺子。今个儿是大寒,好时节,该吃饺子,热乎的。
我夹着筷子唤他来,又四下瓶瓶罐罐堆里翻腾找醋。
醋呢醋呢,先生醋呢。我扭着头来问他,他还在喃喃,阿谕阿谕,你知道不知年吗?
先生醋呢?
你知道不知年吗?
不知道不知道,先生,醋呢?
不知道,大抵是昨晚当酒,与月言欢。
老糊涂。我骂他。
阿谕我可听见了。
阿谕我同你说,不知年啊……他又开始,老人家常见的絮絮叨叨。
我知道我知道。
怎的又知道了?他水袖啪嗒一甩,探着身来问。
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。我知道的,西游记里的。
他嗤笑了一声,而后放肆大笑起来,笑得深深伏低下去,像是戏文里奸佞嚣张的乱党贼臣。
才不是,才不是!不知年……不知年是北平城,最富盛名的当家旦角儿。
我从床头翻倒的醋罐子里捡回可怜巴巴的半两陈醋,和着过夜的酒气,蘸着蔡先生的故事吃饺子。
窗外北风呜咽,又在簌簌落雪,一粒雪子砸在枯了三秋的落叶上,我想,这算不算得上一场适逢其会的露水姻缘呢。
石墨链接:骂一句垃圾老福特
⚠️此处:BGM作片尾曲(网易云《半生缘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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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
王子异派出的每一封电报都如投石入水,了无回音。
他回到北平时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北平了。
他凭着一点点零星记忆,走街串巷,想打听蔡徐坤的下落,可惜收获甚微。
也是,战乱年头,谁还顾得上别家去向,算不得无情。
“那……不知年呢。您知道那个不知年吗?”王子异灵机一动,扯着那街坊的袖口死死不肯撒手。
“不知……不知年啊?唱戏的那个?”街坊说着手上还带比划了两下。
有人说他做了叛徒,改了名更了姓,远渡东瀛。
有人说他死了,死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,极尽屈辱。
有人说他死了,《不知年》只唱过一遭,《杨家女将》竟成了他的绝唱,可惜可惜。
王子异又问起小王爷,闻着俱是好一阵愣怔,又冷着脸嗤笑。
谁知道呢,皇亲贵胄的旧时朱门,还不是教日本鬼子一炮就轰了个稀烂。
他仍不死心,眼珠子瞪得通红,“那……那喜柿胡同呢?有一家院子,长了老高老高柿子树的那户?”
“这战火纷飞的,早给轰平了,还柿子树呢。”
一九四九年,国军溃败难逃,王子异领了命令护送国宝文物赴台。
那里头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。
身旁同他一同执守的长官侧身过来窃窃私语。
你看,你看,啧啧啧,那个点翠头面,得多少钱啊。
王子异死死盯着那玩儿,眼神像发了狠的凶兽。
海上风雨大作,他在舱房里滚得昏天暗地。
“北平城这么大,我们不会再遇见了,对吧?”
有人在黑暗中这样问他。
“不会,总会遇到你的。”
王子异这样回答,可是只有舷窗外狂风暴雨呜咽咆哮着应他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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